爱摘书小说网 > 修真小说 > 寒剑江湖 > 第173章 南下赣地(79)
    公孙清缓缓坐马提起双臂,是为“巫丹·起势”,开始在姚子面前打起拳来。

    “祖师传下的这拳法,讲究极柔软也极坚刚。刚劲自极松柔而生;柔功化解也是为刚劲贯发的一刻制造契机,二者互为表里,绝非外人误解的‘偏柔’之拳。”

    公孙清说着,突然就全身激烈扭动发出一捶,手法之刚之速,只像影子一晃。姚子深深为之着迷。

    “‘刚柔相济’也好,‘舍己从人’也好,这些全都只是拳术的法门也就是如何狠狠将对手打死的方法,绝对不是像我师叔们说什么‘利万物而不争’的狗屁废话!追求武艺,就不可能逃避战斗,就要有争霸天下的决心。若是照他们那一套,再过几代,我们巫丹派最高深的武功,就只会沦为装模作样、纸上谈兵的假货。这些你务必牢记。”

    公孙清停下拳路来,走到姚子跟前,为了迁就他细小的身躯,将身子马步坐得更低,伸出一条手臂。

    “来。伸出手来,搭着我。”

    身体有毛病的姚子,练武时要忍受比常人痛苦十倍的折磨。每一次被师父摔倒,他感觉就像从三层高的屋顶跌下来一样重。那种痛楚和精神恐惧,不是一个正常的几岁孩子所能承受。

    但他捱过了。

    凭着特异的敏锐触觉,姚子只花了一年时间就领略了“听劲”,身体也随着大量的锻炼改善了,不再是从前虚弱的模样。他以相当于其他巫丹弟子数倍的速度,不断吸收和积累“巫丹”的功力。

    就连每天承受强烈的痛楚,也都变成有利的修练:经过一段日子,他已然习惯背负着身心的折磨练习,专注力绝不为其动摇。

    有一次公孙清摔得重了,姚子左前臂断了骨,他竟然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就继续与师父“推手”,再过两、三招后,公孙清方才发现他受伤。公孙清这时惊讶地看出:这个徒弟不知不觉间,已经磨练出冷硬的钢铁斗志。

    而那时姚子仍不足十岁。

    十岁之后,更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也许是拚命练武的功效;或是黑莲教药物的效力经长年累月消减了;又或者只是他自己的努力……姚子开始能够用意志控制身体触觉的敏感程度。再经过好一段时间练习,他终于能够不经思考,就将触感压抑到与常人无异,像其他人一样生活。于是姚子也加入巫丹弟子的集训,得以弥补从前缺失的基础功法锻炼。由于已经学习“巫丹”多年,他的肢体协调能力甚高,吸收这些基本功就变得举重若轻了。

    同时他的“巫丹”功力却并没有因为身体变化而流失:他学懂了在需要的时刻,将那压抑着的超常触感极短暂释放出来,而且聚于肢体一点,因此“懂劲”和“化劲”的功夫丝毫没有变钝,反而因为体魄改善了而运用得更轻松。

    这段日子公孙清忙于组建全新的巫丹派,又在巫丹山上大事扩张,开辟好几个新练武场以容纳更大量的门人。他亲自与姚子练功的日子渐渐减少了。

    但是没有关系。姚子的磨练对手早就不只师父一个,而是整个巫丹派的同门。其中以师星昊和葉辰最积极培养他,因为他们都渐渐生起了跟掌门一样的念头:

    攻灭黑莲教的最大收获,也许并不是那些秘籍与奇药,而是这个孩子。

    他们看着姚子一天一天变化成长。瘦削的身躯渐渐现出武者独有的肌理;原本因为身体毛病而养成的自卑个性也都消失,在练武场上与众人打成一片虽然大部分的同门其实都比他年长一大截。这是自信的表现。

    有的巫丹弟子一看见姚子到来练武场上课,就会脸色大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打倒,可不是好玩的事。

    十六岁。姚子打破了巫丹派历来纪录,在道袍的胸口挂上“巫丹双鱼图”的标记,乃是正式体得“巫丹”的证明。以这样的年龄,闻所未闻。

    同时他也飞快地完全掌握了“巫丹四剑”和刀法,开始向下一步“巫丹”兵器迈进。

    “天才”之名渐渐冠到姚子身上。

    然而人们不明白,他这十年所花耗的努力与承受的痛苦,等于常人三、四十年凝缩的总和。

    姚子的存在更影响及整个巫丹派。从师星昊、葉辰等人以降,每个人都会担心,自己的武功不知何日被这小子超越。是三个月后?半年?已经被超越的人,也在害怕下次跟他比试,希望至少不要输得太难看。所有人都在他激发之下更奋发修练。

    公孙清大概就是在这时候看出了姚子的领袖潜质。无需任何心计或策略。他的出现,就足以激励身边所有人。

    而在姚子眼中,公孙清就是赐予他第二次生命的人,等同他的父亲。

    “总有一天,巫丹派要向世人宣示:我们天下无敌!”

    公孙清已不只一次在“遇真宫”向全体弟子宣讲。姚子对这话深信不移,并且下定决心:为了报答师父的厚爱,他不惜以生命去完成这个宏愿。

    “天下无敌”四个字,成为推动姚子继续向前迈进的力量。

    姚子二十岁行成人之礼时,公孙清才终于正式赐给他一个名字:姚连洲。

    往后的日子,姚连洲仍像一辆滚下山的车子,完全没有一点要慢下来的迹象;同时公孙清却愈来愈衰退:改革巫丹派架构,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此外他又参考黑莲教的主张,透过门下弟子严酷的比试,不断测试和改进巫丹派的各种武功,编制更有效果的锻炼方法……这些都是非常艰辛却又必要的工作。公孙清不管是个人修练和休息的时间都大大削减了。

    有的时候他为了提神,更偷偷服用黑莲教的秘药,又令身体负荷更大……

    还有一个无人能改变的事实:公孙清开始老了。

    师徒二人,一荣一枯。

    公孙清并非不知道,自己是在如何燃烧自己的生命。但他无法压抑内心那股狂热。

    有一次公孙清又在苦思,要如何将巫丹派“马刀”、“游龙刀”等刚猛刀法之长,融入“巫丹四剑”里面,却苦思不得其法。

    这时姚连洲进来探望师父。他听到公孙清的难题,又看他比划了好一轮,就说:“先改造兵器,自然就用得上。”

    姚连洲马上就拿起几上的笔墨,在纸上画出他心目中的兵器图:既有单刃刀的刚强,前端却又开成双刃的轻巧剑尖,刀剑合一,尽取两者之利。

    “唔,这儿护手最好这样……”公孙清取过姚连洲手中笔,将那兵刃的护手改成一个“卍”字双钩。“这向上的逆钩,可箝制敌人兵器,便于近身相抗时运用‘巫丹’,那就更加无懈可击!”

    姚连洲猛地点头叫好,又忘形地说这兵刃的细节应如何打造,柄头如果造成环首可以有什么妙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愈讨论愈兴奋,竟为设计这“单背剑”谈了整整一夜,直至天色破晓都不察觉。

    姚连洲二十五岁那年的某一天。

    在最高级别的“星凝武场”上,姚连洲以木剑,首次比试击败了比他年长十四岁的师兄葉辰。

    许多同门都无法相信目击的事实:被他们背后称为“剑鬼”的叶师兄,其得意的双剑,被姚连洲“巫丹剑”彻底破解。

    这一幕公孙清也在看。然后他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就在次天,他召集巫丹上下门人,宣布了两件事情:第一,巫丹派从此设“副掌门”之位,他并且一口气立了四名。

    其他三人的名字,所有人都心中有数。但当公孙清说出“姚连洲”时,他们还是不禁停住了呼吸。

    但也不得不服。

    被师父叫到名字那一刻,姚连洲只感全身血脉沸腾。从黑莲教的土窑,到今天成为巫丹派一人之下的副掌门。二十年的历程。很长,但也像是昨天的事。

    二十年前师父说的话,他一直铭记。

    世上有的人,天生就要干非凡的事。

    姚连洲心里恨不得明天就率领弟子下山,去挑战天下各大门派,为师父打一块“天下无敌”的招牌回来。

    他已经能够想象,与师父同享光荣的情景。

    正当“遇真宫”广场上众人都在热烈议论时,公孙清又宣布第二件更令他们吃惊的事情。这事公孙清其实已在心里计划了许久:

    巫丹派设立“殿备”之制,任何一个弟子,随时都可以挑战副掌门之位;巫丹掌门也从此不再以挑选的方式传承,而是由副掌门以实力夺取。

    今后在巫丹派里,不论要获得别人任何的认同,都只有靠力量一途。

    同一夜,姚连洲被师父传召进入“真仙殿”。

    就像二十年前拜师那天一样,空荡荡的木板地道场里,就只有他们二人。

    须发已半白的公孙清,依旧盘坐在真武像的底下。殿里被成排的烛光照得很亮。公孙清的脸容精神内敛,似乎恢复了昔日的气度。一身巫丹掌门白袍洁净如雪。

    他身旁左右各放了一柄兵器:左边的巫丹长剑,正是他当年恶战黑莲教所用兵刃,封存多年未曾再用;右边那柄似剑非剑、似刀非刀,剑柄与剑鞘到处饰以白银云纹镂刻,护手成“卍”字反钩,柄首装了个圆环,就是他们师徒俩一夜的心血“单背剑”,已然铸造完成。

    姚连洲看见这柄剑,并无应有的兴奋之情。

    因为他很清楚,师父召他前来是为了什么。

    “从我教你的第一天就说过:我们武者绝不能欺骗自己。”

    公孙清左手提起佩剑,拄在木板地上。

    “我们都知道一个不容否认的事实:巫丹派‘天下无敌·称霸武林’的霸业,不会在我手上完成。”

    姚连洲的眼睛,已经湿润。

    自从能够克制身体的毛病以后,他都没有再哭过。

    “巫丹派绝不会走回头路;而我无法接受,在这霸业旅程里,自己只当一个象征的空壳。我只能把这掌门的棒子交给另一个人。

    “就算不是你,也将会是我另一个徒弟。然后你始终也要跟那个人来一次解决。你逃避不了。既然如此,我希望从我手中直接抢到这根棒子的人,是你。并且由你去完成我的野心。”

    姚连洲静静地流下两行泪水。

    公孙清另一只手把“单背剑”抓起。

    “来吧。我钟爱的弟子。”

    他将“单背剑”朝姚连洲抛过去。

    那一夜,只有一个人能从“真仙殿”走出来。

    从那夜开始,姚连洲关闭起所有对人的感情。在巫丹山上,他没有再笑过。

    姚连洲从深沉的静坐中醒觉过来,回到现实的世界。

    一睁开眼,他看见面前一片模糊。

    不,不只是因为闭目太久的关系,而是眼眶一片潮湿所致。

    他伸手摸摸,才发觉自己脸上流了两行泪。他想不起自己为何而哭。先前明明让精神进入了虚空的状态。

    整座“金殿”都是铜铸建筑,在隆冬中比室外暖和不了多少。殿角生了一炉小小的炭火,发出的“必剥”声音清晰可闻。除了窗格吹进来的风,一切都如此寂静。

    姚连洲瞧向窗外片片落下的飞雪。

    西安之战至今匆匆已过了将近一年。虽说与各大派订下了五年的“不战之约”,姚连洲可不会停下来等待他们。自从回到巫丹山后,他又再投入修练之中,欲将那一战所得的经验,与平生所学融会,再创造出新的武技。

    没有半点松懈下来的余地,这正是身为王者的宿命。

    可是事情并不顺利。姚连洲这两、三年来就察觉,自己再不可能像从前那般不停高速地进步。

    这其实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就如锻炼力气,一个人最初由只能举起一百斤,练到举起二百斤,是只要努力就很快达成的事情;要再从二百斤加到二百五十斤,开始变得比从前困难;然后要举到二百七十斤、二百八十斤、二百八十五斤……当你愈来愈接近自己的极限,到最后就连再加半斤或几两,都变成非常不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