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记好了,今天的一切,  都是你欠我的!”噬灵藤是金丹修为,但在秘境的压制之下,亦难以扛过如此排山倒海一般的攻势,撑了不过须臾便不得不舍弃许多藤条。

    若非他亦为草木一族,能够感知到萧清毓体内逐渐积攒的灵力以及节节攀升的血脉威压,对萧清毓的情形有所猜测,  便是拼了命,也要将疯狂的萧清毓拦下。

    “是。”萧清毓虚弱地回了个字,喉间便不可抑制地溢出一声闷哼,面色惨白一片,  此刻他的识海和丹田都承受着强大的压力,即便石室之内的木气几乎如流水一般倾注而下,  也难以弥合他体内的暗伤。

    “……快别说话了,专心!”面对众人愈发发狠的攻势,  噬灵藤不得不一再缩小自己的保护范围,  以求尽可能地节省灵力。

    他修炼至如今地步,  已能稍通世界法则,隐隐预料到若是萧清毓此番能够更进一步,自己也会因大有裨益,甚至窥见一丝破丹成婴的秘法,他如此护着萧清毓虽有喜爱这个小辈之故,但更是为了自己。

    萧清毓眉心的桃花此刻现出一道诡异的光,似是血与墨交织的颜色,又是瑰丽,又是可怖。

    而在他身后,  先前尚恨是虚幻的太极图形完全化为实质,正大肆吞吐室内一切灵气甚至浊气。

    这是他的小乾坤。

    乾者为天,坤者为地,乾坤二字,便是一方天地,一方世界,是自他血肉之中催生而出、又凭他随心所欲而订立法则的世界。

    按理,修士修至元婴之时,才能与己身法则尽数融合,从而自自己的紫府之内,开辟出一方新的天地。

    如今他只有化元修为,却愣是凭借成熟的凌霜花和鬼灵芝,与法则强行融合,这是压榨潜力的做法,更可能葬送他的性命,但此刻已是别无选择。

    他虽不知这些人为何要杀他,但却也模模糊糊地明白,似是有一项“超然物外”的东西,在背后悄悄操控一切。

    而当下,或许就是唯一一个能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时机,亦是逃脱轮回的最佳时刻。

    “起。”萧清毓默念道。

    下一瞬,石室之内被极其馥郁的桃香彻底填满,滔滔如洪流的法则之力将整座石室笼罩在内,除却被“薄纱”包裹的楚浔,以及“眼疾手快”钻入了他的识海的噬灵藤,其余众人,皆背一道绯红灵力禁锢,丝毫不能动弹。

    已是将在场众人,尽皆笼在了他的小乾坤中。

    如此手段对灵力的透支极大,萧清毓的唇角立时挂下了一道昳丽血线。

    但这般手段却是威力惊人,因为在他的世界内,可以应用他的法则。

    而他的法则,恰是生死之道。

    “就让这一切,在此结束吧。”萧清毓的嗓音很是疲惫,他已是到了一个临界值,再也不能支持下去。

    一株艳丽桃树自地底疯长而起,其枝丫之上,是令人眼花缭乱的鲜嫩花芽。

    随着桃树的不断长大,萧清毓体内所余不多的灵力亦在疯狂耗竭,连带着原本“蒙住”楚浔双眼的那层薄纱都渐渐散去。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株无比熟悉的桃花。

    初春时节的桃树新芽初成,每一朵花苞都显得玉雪可爱,哪怕那花苞非是寻常的粉色而是血腥的红,亦不曾减其半分圣洁光华。

    楚浔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最高的一节花枝上。

    那节花枝曾自他家徒弟腰际生出,而后缠上他的脖颈;亦曾绞紧他的十指,乖顺地在他掌心游窜;还曾在二人入睡之时,亲昵地缚住他的双手不许他离开。

    如今却是骄矜地屹立在高处,如君王睥睨地俯瞰他管辖的领地。

    楚浔只觉自己的双眼有些干涩,喉咙亦一阵阵地发紧。

    他的小桃花,长大了。

    “毓儿……”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萧清毓的背影。

    纤细而决绝。

    下一瞬,那枝端无穷无尽的花苞忽而一起生长起来,自上而下地,一朵一朵地绽放。

    楚浔目不转睛地望着最上面那最先绽放的桃花——

    那五瓣紧紧包裹花心的花瓣,在此刻骤然绽开,露出其间成簇的嫩黄花蕊。

    即便他仍被包裹于萧清毓设下的禁制之内,亦能嗅见那直入鼻翼的馥郁花香。

    便是先前只有花苞时,都能叫人轻易醉倒,更何况如今的成熟体?

    楚浔面上却没有丝毫笑意。

    警告,警告,锁定对象萧清毓心跳40次/。

    警告,警告,锁定对象萧清毓脑电波正在消失。

    ……

    明风一刻不停的警报之声在楚浔识海内不断回荡,楚浔发狠道:“系统!你出来!你都做了些什么!”

    没有回音。

    “系统!系统!”

    主人,似乎……检测不到系统的存在了。

    楚浔瞳孔微张,道:“怎么可能?”

    他心里清楚,系统绝对无法主动脱离宿主。

    就凭他之前的所作所为,系统若是能自行离开,自然早就“择木而栖”了,没道理现在放着他这么大一个人质不要。

    “是他,他做了什么吗……”楚浔失魂落魄道。

    ……监测计算失败,主人,我不知道。

    在楚浔的腰间,萧清毓所赠的玉佩嗡鸣起来,急切地想要跳出周边的束缚,却是一触及那层壁垒就被弹回。

    楚浔将玉佩攥在手心,极力感知其中的灵力变化。

    “他会怎么样……”楚浔虔诚地吻了吻掌心的玉佩,迟疑道,“你也在为他着急吗?”

    玉佩自然无法回答。

    而在一纱之隔的外界,那枚用以开启大阵的玉牌亦从吕天成手中急不可耐地跳离开来,挣扎着欲要突破这层结界,却是徒劳无功。

    那玉牌上的纹路,与这枚玉佩上的正好相反,就像是能严丝合缝地拼接起来一般。

    楚浔原本灰暗的眸子里,骤然多出了一丝神采。

    “破。”萧清毓拼尽全身气力,最后念诵了一句法决。

    那满树桃花骤然凋零,一朵接着一朵,仿佛落下了一场漫天花雨,入目皆是一望无际的红,绚烂旖旎。

    楚浔不可避免地便想起了那时在桃花坞时,萧清毓向他描述过的、满谷花谢、漫天花雨的情貌。

    下意识地,楚浔就想伸手去接一片飘落的花瓣。

    然则却是再度被壁垒挡住。

    花瓣甫一落在人的身上,便立时爆裂开来,发出轰天震地的声响,本是十分暴戾的场景,却因那花雨实在太过旖旎而有种妖异的美。

    只不过,炸死的是敌人,燃烧的,却是萧清毓自己的血肉。

    他虽无法看见他家徒弟的正脸,也能察觉到,随着花瓣的凋零,萧清毓的身影逐渐摇摇欲坠起来,纤瘦的脊背在虚空中有些发颤,像是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

    而那株屹立于石室正中的桃树,其枝干的色泽,亦飞速灰败下去,仿佛一刹之间从融融的春日,到了万物俱寂的冬日,生机尽丧。

    石室之中所有修士,在花瓣毫不犹豫的自毁之下,尽数化作了飞灰。

    束缚于楚浔周身的灵力此刻完全消弭,那悬于空中的玉牌与玉佩,亦自发拼合在了一起,楚浔却是无暇顾及——

    随着最后一片花瓣的悄然落地,那株原本艳丽无双的桃树瞬间亦化作了齑粉。

    徒留一室旖旎醉人的桃香。

    而那背对自己的人,如失去了控制的提线木偶一般,直直向后坠去!

    楚浔运起缩地成寸的法门,不过眨眼功夫,便将他家徒弟揽入怀中。

    “毓儿!”楚浔只觉自己双手都在发颤,若非还吊着一口气强撑,恐怕就要连同怀里的人一齐栽倒在地。

    “你、你莫要吓我……”他活到如今年岁,从未有过如此无助而恐慌的时刻,还没意识到时,大颗大颗的泪已是打在了萧清毓眼睑之上。

    是他的错,是他不该从一而终百般欺瞒。

    可、可他分明已下了决定,待他们二人从此间离开时便要坦白……

    “你怎能连坦白的机会都不给我?”楚浔牵起他垂落身侧的手,带到嘴边温柔地吻了一下,道,“手怎么比我还要凉?”

    怀中之人的睫毛因他双手颤抖的幅度一道轻颤起来,其上甚至挂着几滴来自楚浔的泪珠,恍惚之间,竟好似只是睡着了一般。

    “为师好像还没有与你正式表露过我的心意,”楚浔与他十指相扣,欲要俯身下去吻他冰冷的唇,却在近在咫尺之时怅然移开,“罢了,你想必是怨我的吧?”

    所以才要蒙住我的眼,甚至不肯让我最后见你一面。

    还要小气地连眼睛都闭上。

    “我以为我与贪狼星君是不一样的……”楚浔神色愈发麻木,“也的确是不一样的。”

    是天下推开了星君的爱侣,却是他自己,推开了他的毓儿。

    “哭什么!”天狼勉强骂了一声,自楚浔识海之中跳出,已是化作了小孩模样,“他又不是没有救了!”

    天狼其实亦很难过,但楚浔的反应实在有些吓人。

    “你说什么!他还有救?”楚浔眉心稍稍舒展些许,如逆水之人骤然抓住了一截浮木。

    “仙君当年与我说过,他的传承,是与星河轮转、元神复苏相关。”天狼快步捡起了落在地上的一枚种子,塞到了楚浔手里。

    其实楚浔精神力过人,亦发现了这枚自桃树上落下的种子,但他一颗心全系在了他家徒弟身上,哪里能分得了心去管这等小事?

    他原本不甚耐烦就要将种子拍掉,然则甫一触及那枚种子,便感觉到了无比熟悉的气息。

    他曾与他家徒弟数度神识相交,对萧清毓元神的气息,再熟悉不过。

    “……你是我的小桃花吗?”楚浔一手仍将萧清毓搂在怀里,另一手则将其捧在掌心,送到眼前珍视地观察起来。

    这枚种子的形貌其实与普普通通的桃树种子并无不同,但其中灵气氤氲,便是连天地灵物都不能与之相较。

    而这枚种子,亦缭绕有他无比熟悉的桃花香气。

    “要怎么做?”楚浔急切地望向了守在一旁的天狼。

    “要接受仙君留下的传承,那里面应当有所需之物。”

    楚浔闻言,立即便要将萧清毓打横抱起带他向天枢位走去,却被天狼一把抓住了衣角。

    “你平时不是挺聪明的吗?现在怎么这么笨!”天狼没好气道,“天枢是指向北极星的星辰,因此北极星,才是天枢的钥匙!欲得传承,必先自此处取得许可。”

    说着,他指了指刚刚完成了融合,光晕还未曾消退的凉快玉佩,又道:“仙君说那东西内含无数时空之力,可以蕴养肉身,你尽快取得传承,他便还有救,可没时间任你腻歪!”

    楚浔神色一凛,立即照做。

    因为两块玉佩的融合,玉中的空间拓宽了一倍有余,楚浔明显能感觉到,此间的时间流速,似比外界慢上许多。

    如此,也难怪此处能蕴养他的肉身。

    “贪狼星君,当真料事如神……”楚浔轻叹口气,将萧清毓放在榻上以后,爱怜地吻了吻他眉心的桃花印记,柔声道,“等我回来。”

    下一瞬,他已是收拾好了情绪,出现在了幻境之外,对天狼道:“走吧。”

    不知为何,此地阵法明明颇为复杂,但那些阻碍之物,一感知到了他的气息,便自发退避开来。

    而石室之内原本道路纵横,岔路颇多,他却是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肯定,仿佛似有一物正在召唤于他,无需任何思考,便能向正确的方位行去,以至于他轻而易举地,便得到了天枢位的钥匙。

    时间实在紧迫,他无暇多思,匆忙赶往天枢所在之处。同样的,本应无比艰难的传承地似乎对他格外优渥,他不曾遇上任何麻烦便到了腹地之内。

    他甫一踏入传承地,便有一道焦急的嗓音自一方玉璧之内传来:“你来了,那他如何了!”

    楚浔脚步骤然一顿。

    若说先前在那处婚房之内他还尚有怀疑,如今却是无比肯定。

    这是……他的声音。

    “……贪狼星君?”楚浔迟疑道。

    “是我,他呢!”

    星君不知藏身于何处,楚浔却也能感知到贪狼星君语意里不亚于自己的焦急。

    “毓儿在玉佩里,”楚浔清楚自己绝非向陌生人袒露心声之人,只是面对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星君,他却是提不起半分防备,连这等私密之事都说与他听,“只是不知星君所求之人身在何方。”

    他本该唤一声前辈,但话到了嘴边,不知怎的竟自然而然地就变作了“星君”,而那贪狼星君竟也毫不生气,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舒了口气道:“还算那头傻狼有点用处。”

    “他很好,”楚浔下意识附和了一句,“就是有点傻。”

    “时间紧迫,我也不耽误你了,你把这块玉璧摔碎,将我化用以后,自然能救他。”

    “……仙君?”楚浔指尖在即将触及那方玉璧之前停下,谨慎道,“它若碎了,仙君会如何?”

    “你倒是一点没变,”贪狼星君悠悠道,仍是不答他的话,“他的种子你捡回来了吧?先前在时空隧道里应当也开辟了丹田空间吧?将种子在那里以冰雪气息蕴养起来,过个七七四十九日,施那招魂之法,便可使他元神归位。”

    贪狼星君司掌智慧,当真名副其实,竟是连数百载之后的事宜,都能料得清楚。

    见楚浔仍在消化他的话语,贪狼星君轻笑一声,催促道:“还不动手?”

    楚浔暗暗猜到倘若那方玉璧碎裂,星君怕是就要彻底陨落,但他到底是自私之人,于他而言,还是自家徒弟更为重要。

    楚浔指尖一点,一道银光迸射而出,便将玉璧彻底击碎,无需他如何施为,一道灵光便立时主动没入他眉心之间,在他识海内铺陈开来。

    楚浔立即运转灵力,将刻入识海之中的传承内化于心。

    下一瞬,楚浔眼前一黑,已是置身于一处桃林之内。

    此方空间之内,微风和煦,桃香袅袅,漫山遍野都是绮丽的红。

    “天枢,”远处有一道模糊的人声惊喜地唤道,“你终于来了!”

    楚浔闻言旋即四顾望去,却是空无一人,根本没有贪狼星君的踪影。

    “天枢?”那人的嗓音依旧缥缈,难以辨明其来处。

    楚浔忽而想起那日在萧清毓的回忆之中,桃花娘娘与他说话时,也是这般浩渺莫测。

    “你……你是桃林?”楚浔不确定道,“仙君传承何在?”

    他的嗓音一下子就弱了下来,甚至隐隐带上了几分委屈:“天枢,你不记得我了么?”

    楚浔被他这一句“天枢”弄得愈发迷糊,再次确认了一下周围除却自己以外,并无他人。

    “这位……”楚浔一时之间拿不定其人称呼,犹豫片刻方道,“这位公子,你是何人?”

    “哼!天枢!”那人冷哼一声,却是不曾生气,而是语带哭腔,道,“你、你为什么、为什么七百年没有来看我了?”

    七百年?

    那处婚房的封印,正是在七百年前,而那婚房内燃的喜烛,亦混杂有此处的熟悉桃香。

    莫非这位便是贪狼星君的爱侣么?

    楚浔眉头微蹙,自己之所以能进入此地,便是因为方才玉璧已碎,这也就意味着贪狼星君的彻底烟消云散。

    偏偏仙君不曾告诉他如何在此处寻找传承……

    楚浔不免有些头疼。

    若是他将实话告知于此间主人,惹得主人生气倒还算小事,就怕主人家一时气急要将他逐出,他家徒弟便就真要陨落!

    “呜、呜呜……”他不知身在何处,楚浔只觉四面八方一道传来细碎的啜泣之声。

    不知为何,楚浔只觉这分明是一个略有些熟悉的成年男子的声音,其主心智却是几如幼童,话语听起来很是懵懂。

    “公子,”楚浔迟疑道,“公子可否现身说话?”

    “呜、呜呜,七百年不来看我,”他的哭腔愈发颤抖,甚至因一时岔气而打了个小小的哭嗝,愈发显得“年幼”,抽噎着道,“还、还不肯叫我的名字……不是、不是说从天地大劫回来以后,就、就同我结契吗?”

    这人心智似如幼童,却知晓这“结契”之事么?

    此处分明未有他人,那他这一番话,也只可能是对自己言说。

    楚浔不由怔愣片刻,喃喃道:“天枢、天枢……”

    楚浔不可置信地向远处说道:“敢问公子,天枢是我?”

    闻言,那人的哭声稍稍一缓,呆滞道:“天枢,你、你当真是不记得了吗?”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