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浔将萧清毓粗暴地扔到床上,  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尽快忽视掉鼻尖缭绕的馥郁花香。

    萧清毓被他仰面放在床上,才睁开不过一瞬的双眼便再度紧闭。

    楚浔迟疑半晌,  上前一步在他床边坐下,同时命令明风尽快调取萧清毓的身体数据。

    主人,  扫描已完成。萧清毓目前的状态是“醉酒”。其余参数暂时无法解读。

    这真的只是醉酒么?

    楚浔眉心微蹙,  萧清毓身上与他近在咫尺的花香实在醉人得过分,连他素来冰冷的指尖都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些许热度。

    楚浔深吸口气,非但没有让自己神智回笼,反倒吸入了一大口花香。

    狠狠闭了闭眼,  总算将注意力从香气中移开。

    这花香来得太过莫名其妙,  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思及他眼中出现的两枝桃花,  楚浔眸光一暗。

    将清心咒默念一遍,  楚浔总算狠下心来,  伸手探上了萧清毓眉眼之间。

    萧清毓眼前的睫毛异常浓密,卷曲微翘,此刻与他的人一同乖顺无比地低伏在楚浔掌心之下,  便叫楚浔掌心之间传来一阵痒意。

    楚浔喉头一动,  将心底那点微妙的异样之感勉强压下,不自在地将指尖搭在萧清毓眼皮之上,向上微微一勾。

    他没有看错。

    在萧清毓赭色的瞳仁之上,  赫然“生长”着一株纤弱桃花。

    之所以是“生长”,  乃是因着那株桃花竟似活物一般,随萧清毓的一起一伏微微翕动,其上星星点点分布着许多未放的花骨朵儿,  无不带着浅淡的粉色,  与萧清毓琥珀似的双眸相比,  便显得愈发妖异。

    那萧清毓身上忽而出现的花香,也是因此之故么?

    “明风,这是什么?”

    楚浔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了几分。

    不论是原著还是他先前的分析里,皆没有这一环!

    与此同时,潜藏楚浔心底的系统亦是惊涛骇浪。

    它也曾迫害死无尽的气运之子,摧毁过无数个法则的世界,在每一个世界里,都能轻而易举地通过一个或数个愚蠢的宿主达成目标,从未有过任何一个世界里的气运之子,跳出宿命螺旋,甚至发成从未被轮回记载的异变!

    这、这怎么可能!

    在这个世界里不过是错选了个主宿主,怎么就有如此的变化!

    从前萧清毓所经受的诸多磨难,虽是被楚浔改变了时间线和结果,但终归逃不出原著的范围,系统也就自得地认为虽然任务尚未成功,一切也依旧在他掌握之内。唯独这次发生的改变,竟是闻所未闻。

    系统向来依赖原著的剧情便利,以及自己隐秘的“操纵世界”的能力,于推理分析之道上并不精通,而今发生了预知之外的事情,若非此方世界还有无数从宿主的存在,它已然要自乱阵脚了。

    “你知道些什么?”楚浔精神力强悍无匹,又对自己内世界掌握得极其圆融,即便系统仅有一刻的波澜,也被楚浔轻易感知。

    没有。

    系统极少这般心虚且不敢多话。

    楚浔瞳孔微缩,快速检查了萧清毓另一侧的瞳仁,果然其内也生长了一株桃花,与先前那株左右对称。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又许是因着他离萧清毓的距离近了,鼻翼间缭绕的花香愈发炽烈,几乎要叫他也失了神志,连四肢都有些发烫。

    楚浔微微阖目,将冰属功法运转一圈,总算将异样的热度平息下去。随即,他的目光落在紧闭的窗棂之上,犹豫良久,终究不曾打开窗子。

    也不知是怕别人发现此处异样。

    ……还是不肯叫人闻这隐秘的花香。

    数据不足,花香和桃树解析失败。

    还是解析失败么?

    楚浔大脑迅速运转起来,来到此间世界许久,极少有明风无法解析的时候。

    上一次,还是在凌云城里,即便收集了此方世界无数的符箓法则,依旧无法解读萧清毓所绘制的图纹,还是萧清毓自己做了一场大梦,将其含义尽数想起。

    若是无法解析,或许又是与他己身法则相关。

    “真不叫人省心。”楚浔笑着摇了摇头,下一瞬,腕上忽而被一微热的物事缠住。

    楚浔低头一看,是一节桃花。

    虽仍是含苞欲放的状态,其颜色之鲜妍,也是无比艳丽。

    花枝并不如真正的桃木那般刚硬,而是柔软纤细似竹枝。

    或者说,更像是竹枝之上,莫名其妙地开出了一树桃花。

    这节“桃花”并非死物,主动缠上了楚浔的腕子不说,还在他掌心处讨好似的蹭来蹭去,将自己最艳丽的一朵花苞往楚浔手里送去。

    下意识的,楚浔指尖一动,在那朵最调皮的花苞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而花苞似有灵智,先是含羞带怯地把头埋进了他的掌心,复而又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仍想与他逗趣。

    楚浔目光顺着桃花来路看去,只见其枝节似与……

    似与萧清毓纤细腰肢相连。

    这个认知让楚浔不由得面上一热。

    “毓儿?”楚浔微微俯身,凑到萧清毓耳边低声唤了他的名讳。

    床上的人却是无知无觉,仍旧睡得很沉。

    只有那节调皮的桃枝仍在四处作乱,已是不满于缠上楚浔腕骨,顺着他的衣摆一路向上,爬至他颈项之间,趴伏在楚浔略微裸露的锁骨之上来回猛蹭。

    楚浔目光再度落在萧清毓腰间,果见他微开的衣衫之下,桃花枝条又长长许多,正安安静静地贴服在萧清毓身上。

    “别闹了。”楚浔被蹭得又痒又麻,心跳也紊乱些许,一把伸手将乱动的桃枝按住,轻轻捏着它娇小的花芽将其“一把拔下”,又恐此物与萧清毓心血相连而不敢当着用力,着实有些“苦不堪言”。

    那朵花苞胆子却是极大,楚浔虽将其拍开,却是半点不怕,极其精乖地再度贴了上去,在楚浔指尖转来转去,几乎要把自己绕得打结,还要往他掌心里凑。

    楚浔哭笑不得,伸手帮它解开。

    “还没玩够呢?”

    楚浔任它缠在指尖,长叹口气,目光再度冷肃下来,神色凝重地望着萧清毓并不平静的睡颜。

    方才发生的一切实在匪夷所思。

    “师尊……”萧清毓猛然睁开眼,伴着这声细弱的呼唤,楚浔都要以为他已然清醒。

    然而他双眼依旧无神,眉心甚至微微蹙起,逐渐现出一副痛苦之色来。

    下一瞬,自他腰际生长而出的桃枝骤然回缩,便连缠在楚浔手上、一副要“抵死缠绵”的样子的那朵花骨朵,也只是恋恋不舍地在楚浔掌心最后蹭了一蹭,最后消失于虚空之中。

    “师尊……”床上的人嗓音细弱,几如梦呓,甚至带上几分颤抖之意。

    原本缠住楚浔腕骨的桃枝退散而去,萧清毓温热的手便又抓了上来。

    萧清毓将他腕骨攥得死紧,其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楚浔手腕捏碎。

    他瞳孔微微扩大,其内桃枝亦在飞速生长,每一朵花骨朵都涨大无数,几乎下一刻就要绽放!

    然,却只是涨大、涨大、再涨大。

    涨大到了极致,也无法破开表面一层薄如蝉翼的束缚。

    与此同时,萧清毓的神色愈发痛苦,似是陷入极大的挣扎之中,在楚浔腕上亦掐得愈发用力,拼命汲取其中沁凉之意。

    而那噬灵藤所化的手链,亦从他袖中滑落下来,卡在他腕骨之上,借此相触的机会毫不犹豫地探知起楚浔的灵力。

    楚浔到底有明风在手,计算而出的仙魔相长之功法毫无破绽,灵力与魔息相互遮掩,便是敏锐如噬灵藤,都被楚浔蒙骗过去。

    楚浔神色不动,任萧清毓的指甲陷进他的肉里亦不曾吭声。

    萧清毓胸口的起伏愈发剧烈,呼吸都显得异常粗重和艰难。

    “师尊……”

    “嗯,为师在呢。”楚浔略一思忖,将腰间的玉佩解下,塞到萧清毓另一只手里。

    玉佩尚带着楚浔略低的体温与霜雪的气息,与法则之力一并自萧清毓经络蜿蜒而上,钻入他识海之中,将他眉心的紧拧的弧度亦抚平些许。

    “母、母亲……”萧清毓的双眼重新闭上,嗓音却是愈发细弱,语带哽咽,几乎碎不成声。

    母亲?

    不论是在楚浔与他相处的这些时日里,还是在原主的记忆里,除却上次自竹林幻境中脱身而出时萧清毓突然多出的记忆,他还从未吐出过任何与他身世相关的语汇。

    那这回莫非是与这来源莫名的桃花相关?

    混沌之中,萧清毓额上已是沁出细密冷汗,他虽无甚知觉,却是自发运转灵力,那玉佩受他影响,亮起灼灼荧光,在虚空中投射出一株含苞欲放的秀丽春桃。

    而在数十里之外的城郊,一名脸色惨白、红衣胜雪的女子,正透过桃花虚影,定定地注视着床上神色痛苦之人。

    她唇角微勾,愉快地地做了个口型。

    “好久不见了,我的小桃花。”

    她的眼神逐渐变得极冷,而后闪过一丝狠厉的杀意。

    “我便陪你,玩上一玩。”

    桃花虚影缓缓下沉,逐渐与萧清毓融合为一,与此同时,他身上的桃花香气再度蒸腾,直入楚浔鼻腔之中。

    “……母亲,”也不知是在梦境里见到了什么,萧清毓的神色忽而舒缓些许,语气里则添了一丝眷恋之意,“小桃花已长大了。”

    在他腰侧,那朵异常活泼的桃花再度生出,在楚浔眼前得意洋洋地撒起欢来。

    “小桃花?”楚浔视线落在对他“耀武扬威”的桃枝之上,眸中一片墨色,嗓音亦是喑哑许多。

    “还真是……小桃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