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数月, 再会未知期；天时渐热，衣衫复凉薄。
缘一身蜻蜓和服，提竹篓点水而过。溪流激越，水花四溅, 他不沾半星飞沫, 灵活地从下游冲到上游。
“兄, 今天吃鳗鱼。”
掀开竹篓, 倒出条肥美的大鳗。还不它们挣扎游动, 缘一抬起小手，巴掌拍晕了鳗鱼。
杀生丸没有回应他。
此刻，高大的犬妖卸去了铠甲、绒尾与外衫，正一件薄衣淋漓于瀑布下, 右手握一把竹刀。
阖目、仰首、沉气, 杀生丸抓一丝微妙的感觉，用刀尖轻轻挑起了一缕水汽。
不附妖力，仅仅刀锋所指，就让水滴更改了动, 竟是顺刀流转起来，他挥哪, 水流便淌到哪。
半面圆弧，水成屏障。
旋转一周, 有风随之而起, 水流开始成形……
杀生丸睁开眼，豁然垂落刀尖。下一秒, 半成品的招式溃散，化作雨水淋了他满身。
“水之呼吸吗？”他懂了。
收拢竹刀，妖力蒸干了水分。杀生丸舒展手臂, 绒尾自发绕上了他的身体。待他转到树下，缘一正处理好的鳗鱼放火上烤。
许是无聊，杀生丸靠坐看幼崽烤鱼。不经间，他发现幼崽的袖子短了一截。
半妖大了点，但依然没有太刀高。
想到不及他腿高的幼崽以后会逐渐成如他一般的体格，饶是杀生丸再冷感，也有些感慨生命的神奇。
这么个小东西，也会有大的一天……
“兄，我想去拜访五条家。”趁兄实力大心情好，缘一提起此事，“鬼道快被我翻烂了，我想看些的书。如果五条家有术式的修炼，我想换一些回来。”
换？
杀生丸“拿什么换？”
或许，蠢半妖是拿自己当筹码“换”了五条家，最终成为五条家的先祖。
缘一“拿鬼道大全换。”
兄放心，我永远不会亏。
杀生丸……
“随。”他淡淡道，“但不是现在。”
“嗯。”缘一颔首。
自从上次发烧之后，缘一便明白自己的体质有些特殊。他会被天生牙伤到，而拥有六眼的五条莲能治好他……
能治，应该也能伤。
五条莲不会伤害他，可谁能保证五条家的人都不会对他动手？在不清楚术士一族的底细前，还是先恢复能力再行拜访一事吧。
毕竟，他是半妖，与术士不是类。
烤好的鳗鱼片入盘子里，搭配酱汁与糙米，兄弟俩简单地了食。
没多久，午后的太阳高挂，热浪滚滚。夏日临，一切炙烤蔫吧啦。而狗兄弟窝在树荫下，已经失了溜达的兴致。
热，很热……
换成旁的狗，这会已张开嘴，拉舌头散热了。只是，狗兄弟虽然是狗，但他们一个是妖，一个是半妖，倒没有普通狗子的烦恼。
杀生丸的妖力自带冬暖夏凉功效，缘一的呼吸也能调节体温。
在他们都能调节的情况下，这合该是个安谧的午后。遗憾的是，狗兄弟认定彼此是狗，正不动声『色』地对方吐舌头。
缘一呆呆望天，不多时，他的金眸漂移，往左侧看了眼。他的兄正闭目小憩，时光静好。
他收回眼，看云卷云舒兄真的是犬妖吗？为什么不吐舌头呢？
杀生丸侧首，扫过一脸呆相的幼崽。见半妖仍是一副人样，又平静地转过脸。
细风卷过他的发，贵公子寻思到底是半妖，继承父亲的分比较少，真是一点样子也没有。
狗兄弟磨了一下午，没到对方吐舌头的一幕。
待逢魔时刻降临，他们才瘫脸齐齐起身，准备随溜达。
杀生丸在前，缘一在后。当雪白的绒尾晃过缘一身边，他的犬耳立刻竖起，抖了抖，随后本能地抓住了绒尾。
他记，犬类到了夏季很容易掉『毛』……
为了证明兄血统的纯正，缘一胆大包天地上手薅了一把。可奇怪的是，绒尾半根『毛』没掉，特结实，仿佛他的兄是只假狗。
缘一……
不过，这种他抓绒尾，绒尾绕在兄胳膊上的感觉，像极了七百年后人类的“遛狗”行为。
嗯，看来，兄确实是纯正的犬妖，大型犬！
缘一抱住了绒尾。
殊不知，杀生丸往后瞥了一眼，就见犬耳的幼崽抱紧绒尾，乖巧地跟在他身边。此情此景，让大妖怪想起了七百年后人类的“遛狗”行为。
小型犬？
大妖怪的心情莫名愉悦了点，看来，蠢半妖还是继承父亲的血脉多一点。
于是，具有极强自我管理能力的狗兄弟，靠一条绒尾的牵连遛彼此直到深夜，才总算消停。
末了，兄弟俩都觉狗很难养，居然要遛这么久的弯。
但他们没有抱怨，认为狗就该有狗的样子，这才正常。故而，第二日他们仍以样的方式遛弯，还以为自己非常迁就对方。
缘一不愧是兄。
杀生丸半妖就是半妖。
……
燥热的夏季到了。
期遛弯，狗兄弟已从大和境直线式走到了土佐境。
土佐之地，与伊予、阿波、讃岐三境相连，它们构筑成一块四面环海的大岛屿，隶属南海道，与西海道、山阳道隔一条浅浅的海峡。
此地渔村极多，海产丰富，但约莫是距离大京隔海的缘故，这教化不兴，民风匪气，小规模的战争频发，城与城的关系紧张。
且，他们对外来者极为防备，纵使缘一是个孩子，也被拒绝入城购置物件。
冥加道“人类就是这样，一旦战争打响，再幼小的孩子都无幸免。即使少爷只想取些粗盐，也会被他们认成对家。”
“快走吧少爷，如果不想杀人的话。”冥加催促道，“再不走，他们就会反应过来，可以杀死再夺取身上的东西。”
缘一不语，听话地离开。
如冥加所料，他离开后没多久，那城的武士们便传来了嚷嚷声。
“可恶，为什么放跑了他？那小子穿很好，又想城采买，身上一定带了很多钱！怎么不杀了他再抢走他身上的宝物！”
“瞎了吗？那是个白发的术士！”
“只是个孩子，怕什么？”
缘一驻足，脸『色』冷了下来。
“少爷？”
“这就是武士吗？”缘一回首，“真是可悲。”
他到底是被杀生丸养出了妖怪的脾『性』，很多时候，他都能跳出“人类”的框架，单纯以妖怪的眼光看待问题。
如身后那“武士”，与烧杀捋掠的强盗无异。
而强盗，与恶鬼无异。
缘一的刀是用来保护人类的，但实在前世，他并非没有杀过人。
在岩胜背叛之后，他离开鬼杀队流浪了六年之久。在战国『乱』世，他曾斩杀过穷凶极恶的强盗，救下了一个差点被屠的村落。
曾经的他还会为刀锋染上人血而感到不适，但如今的他，不会再有任何犹疑。
他像杀生丸一样揣手，慢慢往前走。身后，远处的武士还在争论要不要杀人越货的问题。
“少爷，看他们的样子像是要追上来……”不走快些吗？
缘一平静道“如果他们动手，我不会客气。”
冥加不由地抖了抖，他家少爷的语气实在像极了杀生丸！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站在杀生丸的肩膀上，吓差点厥过去。
所幸人类还算识相，没冒然动手。
只是经此一事，缘一又想到了战国的纷『乱』。恍惚中，他脑海里闪过老『妇』摔在山谷的情景……
果然，他需要一座城。
……
缘一什么也没买到，本以为白犬家今天份的饭是下海捞鱼，谁知在土佐的大高坂一地，竟然有另一个妖怪市町。
只是，江户之地的妖市藏匿在珠蚌中，而大高坂的妖市藏在水镜里。
水镜，是一处巨大的湖泊。常年水汽缭绕，白雾茫茫，泛舟者很容易『迷』失方。失踪在湖里的人类多了，久而久之，这里鲜少有活人踏足。
杀生丸带缘一落上湖面，妖力释放，湖面自然而然地转出了偌大的漩涡。
他们入了漩涡里，来到了一处与大海相通的妖怪之城。它被一个偌大的蓝『色』结界保护，外界漆黑，到处是游鱼，可里头却明亮干燥，与陆地相当。
“兄？”
“去螳螂坊。”
杀生丸带缘一过来，是为幼崽的衣服该换了。大半年过去，蜻蜓和服短了三个手指的宽度，幼崽再穿就不像话了。
他杀生丸还不至于短了半妖的穿戴。
然而，当半妖识到他是带他来置办衣服时，突然道“兄，不需要吗？”
“不需要。”杀生丸道。
他穿的衣服都是特制物，一般以亲和白犬妖力的织物、掉落的皮『毛』，以及妖力融合而成，能作为皮『毛』的延伸物使用，价值连城。
白犬底蕴深厚，他时衣物不少。但随年岁增，他的常服只剩套，一件是红枫衣，一件是樱纹衣。
即使再置办，杀生丸挑衣服的质量也绝不会下于那套。
杀生丸说“不需要”是真不需要，可样的话落在缘一和螳螂坊妖怪的耳朵里，就成了另一种思。
白犬一族未来的王，自从养了孩子之后，就一套衣服穿到底了，舍不给自己买。什么好东西都紧弟弟，真是绝世好兄，妖界大楷模！
他们妖界，从来没有出过这么爱护弟弟的兄。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定要奔走相告。
“请问，大人您想要哪些衣服？”一只肥螳螂挤了上来。
杀生丸不以为“最贵的。”
缘一“兄，实火鼠裘可以穿很久。”所以，不要破费了。
杀生丸冷声道“一天到晚穿红『色』『乱』窜，也不嫌刺眼。”
缘一……
妖怪们顿时泪目，天呐，这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