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府的整个园子议论了起来。

    有几位爷瞧见了沈如是被水打湿的模样,心神跟着晃了半天没回过神来,而女眷们见自家爷们晃了眼,个个气得要命。

    就比如小王氏。

    小王氏恨不能冲去男宾处,让自家的指挥使丈夫,把眼珠子收回去。

    可惜她不能过去,就让丫鬟过去传话。

    谁料丫鬟带回来一句话,差点没把她气昏过去。

    指挥使原话道“也不知是谁弄了水,洒在了人家身上,乍一看,竟相似水帘洞里走出来的仙子。”

    “什么仙子?!那是女妖精!”小王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偏偏隔着人群和自家丈夫吵不起来。

    连忠勤伯夫人都笑了两声,但她道,“我瞧着,那章首辅确实在意沈如是,见她被泼了水,飞也似地过来了,又用披风裹上护在怀里,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

    小王氏也看到了方才的情景,她压了压声音。

    “之前家姐还怀疑,这沈如是突然冒出来,是不是章首辅故意搅局用的,这样看来,仿佛是真的在意一般。”

    “搅局不至于吧?谁还能演一出这样真的戏来?可这样一来,那沈如是滴水不漏,又同首辅关系这般好,想从她这里下手也不成了,当真是麻烦。”

    “谁说不是?”小王氏直道可惜。

    但她想到沈如是出丑,又觉痛快,“也不算可惜,她这般当中出丑,可解了我心头之恨。”

    忠勤伯夫人顺着她,也说是。

    谁曾想,话音刚落,就见章纪堂与沈如是联袂而来。

    沈如是俨然已经收拾妥帖,而那位首辅大人却脸色沉沉,目光凌厉地扫视着众人。

    定国公夫人徐氏赶忙迎上前去,“也不知道是哪个毛手毛脚的丫鬟,竟失手把水洒在了夫人头上。我正着人去查,到时候人就给夫人处置,千万别因着这事,坏了赏花的好兴致!”

    徐氏不愧是窦太后的娘家母亲,这一手稀泥和得好,话说得让人没得挑剔。

    沈如是同她客气笑笑,“瞧您说得,何必闹得满园子的仆人不安呢?不必查了。”

    她这话一副偃旗息鼓的语气,不少人都暗暗啧啧。

    众星捧月的沈如是,也要吃下这哑巴亏了。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站在沈如是身边的男人,开了口。

    章纪堂目光从人群中扫过,突然道“不必查了,家中婢女方才可巧瞧见了做坏事的人,直接处置了便是。”

    这话一出,园子里瞬间一静。

    这石榴林和假山就在女宾这边,各位女宾不由地都看向了身边的人。

    是谁做的事?!

    而看笑话看得起劲的忠勤伯夫人和小王氏,皆心下一紧。

    沈如是由小王氏找人喊来,又由忠勤伯夫人安排人浇了她一花瓶水。

    两位好姐妹都出了力,那么,沈如是的婢女,看到了谁?!

    丹竹在众人的目光中站了出来,她声音清晰而明亮。

    “奴婢看到了那从假山上往下倒水的人。”

    她看到了从假山上倒水的人。

    小王氏一听,不由地大松了口气。

    但旁边的忠勤伯夫人脸色却变了一变。

    若是被当众捉出来,那得是何等的难堪?!

    她突然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让小王氏的人来做此事?!

    这两人是何心理,沈如是不知道,但她只是笑着看着她们。

    “丹竹,你确实看清楚了?你能指认出来吗?”

    “看清了。”丹竹声音洪亮,两步走向忠勤伯夫人和小王氏站定的地方。

    忠勤伯夫人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身后的婢女更是脸色煞白。

    婢女记得自己瞧了旁边没人才过去,而且事后藏好了花瓶的。

    谁料,丹竹突然一伸手,指向了小王氏身后的婢女。

    “就是她。”

    忠勤伯夫人主仆皆是一愣,小王氏险些跳起来。

    “胡说什么?!”

    她的婢女只寻人传了话,可没往假山去,更没拿着花瓶洒水。

    那婢女硬气的很,全然不肯承认。

    小王氏也有底气,“莫要血口喷人,除非拿出证据来!”

    她料定了沈如是的人拿不出证据。

    可丹竹却向他们身后走去,就走到了小王氏身后的花丛里,一探身,从花丛里拿出一只花瓶。

    众人只见那花瓶口径上还有水珠,容量也和沈如是被泼的水量相仿。

    关键是,忠勤伯夫人和她的丫鬟都知道,他们用的就是这只花瓶。

    可花瓶怎么跑到了这里来?!

    人证,物证,俱在。

    虽然没有强有力的证据一口气锤死小王氏,但众人的目光却齐齐落到了小王氏身上。

    在沈如是进门前,小王氏可不就说了不对付的话了!

    不是她是谁?!

    小王氏简直百口莫辩。

    秦太后的母亲王氏,想替妹妹说两句话,可在这情形下,她上去说话,等于跟着一起跳进泥坑。

    她不敢去,小王氏失望至极,又把目光投向了忠勤伯夫人。

    确确实实做了此事的忠勤伯夫人,此刻像是哑了一样,目光躲躲闪闪,全然不回应她。

    不是说好了做彼此相见恨晚的姐妹吗?!

    但忠勤伯夫人只躲闪。

    章纪堂冷笑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小王氏的丈夫马指挥使。

    “指挥使怎么说?”

    马指挥使还没说话,小王氏就急了,一步上前抓住了忠勤伯夫人。

    “你怎么不解释?!你不能让我背锅!”

    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又落到了忠勤伯夫人身上。

    忠勤伯夫人没想到小王氏这般疯,真的敢来抓自己。

    可她认了,岂不是更加难堪?

    她一把推开了小王氏,“你、你别发疯!同我有什么关系?!”

    这两个相见恨晚的姐妹,一个指认对方,一个不敢承认。

    气定神闲的人成了沈如是,她只在旁看着,最多把丹竹叫回身边来,免得被大型姐妹互撕场面搅进去。

    女眷们同忠勤伯府交好的多半与定国公府也交好,而同小王氏有情谊的大多都是忠兴侯的盟友。

    两边各拥着各自的太后娘娘,本来因为章纪堂出现,就快要联合在一起了。

    这样一来,脆弱的联盟轰然碎裂。

    连章纪堂眸中都有压制不住的兴味流露出来。

    他瞧了一眼男宾的方向,看到了马指挥使和忠勤伯难看的脸,更看到了定国公窦固紧皱的眉头。

    他心满意足,不知是不是心情大好,低头柔声叫了沈如是。

    “夫人,湿了凉水最怕着凉,回府吧。”

    他的夫人抬起头来,湿漉漉的碎发还贴在鬓角,像极了戏台上的花旦打扮,为她上了几分浓墨重彩。

    她向他眨眼,“这便走吗?”

    章纪堂读懂了她的话中话,不多看一会这场互撕的好戏吗?

    章纪堂暗道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他笑着摇头,这句不是演戏,他道“再不回去真要着凉了。”

    章首辅带着他的小娇妻打道回府。

    定国公府如何混乱,如何众位贵勋皇亲各怀心思,章首辅不用看也知道了。

    坐在马车上,外面吹进来的风都是轻快的。

    车帘被打得呼呼作响,章纪堂用石镇压了,章纪堂回看了一眼裹着小毯子的沈如是。

    “你这般,太过委屈自己,万一着凉可不是玩的。”

    这是首辅大人的真心话,沈如是听出来了。

    既然首辅大人说真心话,沈如是也就不含糊了。

    “这也算不得什么,您看得起我,让我同您搭戏,是我的荣幸,我自会尽心尽力为您办事。”

    章纪堂不得不承认,她这事办的好极了。

    这一下,几乎粉碎了那些人想要联合一起对付他的可能。

    这种使巧力的办法,他还真没想到。

    沈如是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希望我办事是让您放心的。”

    章纪堂说,“那是自然。”

    她比寻常姑娘都要聪明通透的多,见识手段更是不一般。

    在这一点,他现在完全没有任何疑问。

    可沈如是瞧住了他,又说了一句,“除此之外,我也想请您放心,您担心的事情我不会做,也不屑于做。”

    车窗外的风好似停了一停。

    外面的人潮声浪退了下去,章纪堂看到了她明亮纯洁的双眸。

    她的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字稳稳落到了他耳中。

    “或许有人用这些不上台面的手段获得感情,可我心中,感情是极其纯洁的事情,没有两情相悦,便无需提及。”

    她将目光投向了章纪堂,微微一笑。

    “您真的放心,我沈如是不会做那些事。”

    她的目光清亮如十五的月光,章纪堂被那月光照亮。

    他说,“我晓得了。”

    马车很快到了章府。

    甫一到家,章纪堂就让人去烧了热水,叫了沈如是,“你去好生泡一泡,去去寒气。”

    沈如是见他真心关照自己,也行了礼,“多谢夫君。”

    她让丹竹替她拆了钗环,水也烧好了,便去泡了澡。

    章纪堂坐在内室的窗下,不免又想起了她方才在车里的话。

    她说她不屑于此,她说只有两情相悦才能提及感情。

    所以她在天风楼做天下第一花魁这么多年,始终都没有寻一人而嫁,便是这个原因吗?这个听起来有几分天真的原因?

    章纪堂又想到了她一人养着一族人的事情。

    什么样的小女子,能有这般志气,心里又存留着这样的天真?

    他思虑了几息,突然看到了小榻上的窗沿,窗沿上放着一只皮枕,正是沈如是每每抱了睡觉的那个。

    所以这样有志气有心气的小女子,必须要抱着她的小皮枕才能不认床吗?

    章纪堂好笑,又看到了窗下的小榻。

    从大婚那日起,沈如是便睡在这小榻上。天气越发火热,睡小榻倒也没什么,但今日她被泼了整整一花瓶的冷水,就不太适宜睡在这了。

    章纪堂当即叫了人来,将两人的被褥调换了过来。

    美美地泡完了热水澡的沈如是并没发现异常,直到晚间要睡觉了,走到小榻旁边,疑惑地歪了脑袋。

    这被褥她不太熟悉。

    章纪堂见她歪着脑袋发懵,低笑了一声。

    “我与你换了。”

    “啊?”她眨了眨眼,“这怎么合适?您还是睡床吧。”

    章纪堂却不同她相让。

    “明日要上朝,早些睡了吧。”

    说完径直吹熄了拉住,去了小榻睡觉。

    沈如是没办法再叫他,只好去了床上。

    但她刚一睡下就发现了一个问题,随后把整张床摸索了一遍,明确了。

    她的小皮枕不在床上。

    她想起来了,小皮枕是放在小榻旁的窗沿上的,换被褥的人约莫没注意。

    这可苦恼了沈如是。

    她努力试着不抱皮枕睡觉,很快就失败了。

    但小榻上好像已经有了首辅大人绵长的呼吸。

    沈如是左右犹豫不决,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把心一横,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往小榻旁去了。

    她只怕吵醒了首辅,步子放的轻极了,反正拿到窗沿上的皮枕就回来。

    可她到了榻前愣了,借着月光,她看了三遍,根本没有皮枕的影子。

    那她的枕头呢?!

    沈如是急的都出了汗。

    会不会是掉到小榻上了?

    但首辅大人正睡着,她怎好问他?

    都到这了,沈如是只好又把心横了一回,伸了一只手往小榻内侧摸索了去。

    可她手刚碰到锦被,忽然被一只大掌攥住了。

    那大掌微带薄茧,力道将她攥得完全抽不出来。

    章纪堂睁开了眼睛,手中的小手软而纤细,在他掌心挣扎。

    月光照进来,落到她的鼻尖,映出了她慌乱的眼眸。

    她好像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地解释,“您别误会,我不是想干坏事,我只是”

    话没说完,章纪堂笑着接了上来,“你只是要抱着你的皮枕才能睡。”

    他说着,松开了沈如是的手,大掌一翻,皮枕递到了沈如是手边。

    沈如是愣在了当场。

    什么意思?

    敢情明知道我认床,还不早点给我?!

    但她不能这么说,礼貌十足地,“多谢您。”

    她得了枕头心安了,转身要走,不料首辅大人又补了一句。

    “这枕头抱着,确实舒适。”

    沈如是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合着您老还抱着我的枕头睡了一会?!

    “呵呵,呵呵您舒适就好”

    沈如是干笑了两声,见鬼似地抱着她的枕头溜回去了。

    章纪堂方才借着窗外飘进来的月光,已将她那震惊的表情看了个一清二楚。

    章纪堂禁不住轻笑了一声。

    好笑之余,长长地舒了口气,心头的大石彻底落了地。

    沈如是,他没看走眼。

    不过令他稍感意外的是,她比他七年前记忆里的样子,还要活泼一些。

    只不过这活泼,平日总是藏在她气定神闲的外表下的

    床上的纱帐落了下来,章纪堂目光转去了窗外。

    七年前,他从禹州离开时心灰意冷,以为这世间再没有一片能让人安心的地方。

    他携重金寻欢,却意外遇见了沈如是。

    他同她并未过多亲密,可她身上有什么说不清的气息,却让他支离破碎的心慢慢粘了起来。

    如今回想那些旧梦,仿佛还飘着令人安心而坚定的气息。

    当年一别,七年已过。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就如同老家禹州那些所谓的血脉亲人,仍旧似从前一样恶习难改,沈如是也没有变坏,她还是那个令他能感受到这世间一点安心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沈如是勿cue,只想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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