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萧玉的动作，头顶响起电机轻微的嗡嗡声。萧玉抬头，只见泳池上方的装饰帘缓缓卷动，慢慢地移至一侧的暗盒里。几分钟后，装饰帘完全收起，头顶露出三米宽，二十米长的略带斜度的玻璃屋顶。
“有鱼！”萧玉惊喜地叫了出声。
彩色的锦鲤摆着活泼的尾巴在头顶的玻璃屋顶上游来游去。萧玉一时恍然觉得自己置身在关岛那座小型的海洋馆。
关岛之行是她送父母五十年金婚的纪念礼物。地下海洋馆就在酒店一侧的餐厅里，萧志远和李伊萍没事就呆在里面数着鱼儿的数量，分辨珊瑚的颜色，很是开心。
“是，真鱼。上方就是花园的鱼池。你看，如果按这个键，鱼池里的水就会流入边上的小涌。水完全流干净之后，就可以看到天空了。这儿的天空夜晚没有城市景观灯的污染，很美，星空非常清晰。每年到了中秋时分，浴缸正对的天空会出现土星和木星。运气好，天气晴朗，夜空无云，说不定还可以看到两颗星的中间的海王星呢。对，你看，就是这个位置。到时候，这边会是牛郎星的，那个位置就是织女星了。”陈安站在萧玉身边，抬手指点着，熟悉得好像他已经看过无数回似的。
“今天晚上看得到吗？”陈安的声音让萧玉想起小时候夜晚躺在外婆家的晒谷坪上，和邻家哥哥姐姐一起数星星的情景，一时来了兴致。
“早春的季节，夜晚湿气太重，今天你可看不到星星。不着急，我们有时间，对吗？等到初夏，我陪你去湖心小岛看月亮数星星。中秋节的时候，我们一起在这里游泳看星空。今天，先游泳。”陈安温柔地哄着妻子，就像当年萧玉哄着陈奕辉和张月一样。
孤寂的灵魂需要温柔地呵护，安慰的最好方式就是温柔以待。未来的岁月陈安就想这么温柔地陪着妻子，种菜、养花、看星星。
世界是什么？这就是世界，这就是人生。
错过了美好的青春，黄昏显得愈加珍贵。
“嗯。”萧玉略微有点失望，她点了点头。
陈安在萧玉面前将泳池的操作规程演示了一遍，又将水温设定到二十六度——不冷不热，即可以清醒神志又不至于因为过暖而昏昏欲睡。
“水流速度你自己控制，好吗？”陈安听孩子们提过萧玉是个游泳高手，泳姿美得就像人鱼公主，他却从来没有见过。
几十的时间，萧玉的生活他错过太多了。
政府官员的身份，敏感的职位，位高权重的代价就是他失去了萧玉说走就走的自由。他的时间和他的空间早就被划了圈圈，一切都不属于他个人。他陪不了她国外的行程，就是国内的旅游为了维护家庭的隐私他也无法陪同妻子和孩子一起玩耍嬉戏。错过的时间不可追回，未来的日子必将好好把握。陈安决定陪萧玉一起隔离的时候，他就已经对自己的人生做了决定。
“好。”萧玉点了点头。目送陈安离开后，萧玉按陈安的指点从一角的柜子找出浴袍和浴巾。萧玉发现柜子里所有的物品都是全新未拆封的，这套别墅看起来日常维护保养得很好，一尘不染，却也极少有人常住。
萧玉褪去所有衣物，裸身跨进这款市面上不多见的长九米，宽两米五，高一米四的具有冲浪功能的智能浴缸。
萧玉仰面飘浮在已经进满水的浴缸里，慢慢地上下踢打着双腿，像头顶的鱼儿一样缓缓地摆动自己的身体。
她不担心花园会有偷窥的眼睛穿过鱼池落在自己身上。陈安离开时说过，别墅没有准备女人的衣物，她可以裸泳。头顶的玻璃是特殊处理过的材料，下面可以望向天空，上面却透不过视线。
二十六度的水温包裹着萧玉的身体，像母亲的子宫一样温暖舒适。
母亲！不！不要想！
萧玉猛地翻过身体，眼睛一闭，头一低，手臂一划，潜入水中。她屏住呼吸，滞留在黑暗的水底。
一秒……两秒……三秒……三十……六十……
真相，再没有机会找到我需要的真相！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我从哪里来，去往何处？没有出生证明的我到底降临在时间的哪个角落？为什么你们可以自私地坚守一同化蝶的爱情，却对困扰我一生的情感视而不问？当年你们收到的日记真的是龙梅寄过去的吗？随信有没有其他的之言片语？为什么你们除了责骂就没有一点温柔地理解？为什么要走得那么匆忙，连最起码的告别时间都不留下？你们的世界真的自私到只有你们两个人吗？
萧玉闭着眼睛，沉在水底，睡着的鱼儿一般一动不动。
结束自己的生命，安静地睡过去，从此不再醒来。过去的岁月无数次的黑夜里，萧玉的内心曾经闪过同样的念头。这是摆脱灵魂寂寞的唯一途径。
黑暗、寂静，肺部开始灼热，大脑开始空白。死亡张开巨大的双翼笼罩着黑暗，一切变得阴冷寒湿。
黑衣的渔夫挥舞着黑色的利剑斩向滔天的黑浪，划出火焰的鲜红，巨浪中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萧玉一个激灵，猛地抬头，双脚用力一蹬，露出了水面。她站在水面中间，大口大口的喘气，灯光映照下的萧玉脸上满是水珠，不知是泪，还是水。
她游到边上，找到安装在缸边上的智能控制板，降低水温，加大水流的冲力，她要冲浪，用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气，在低温里不停地游，直到精疲力竭为止。
陈安忙完厨房的事情，从衣帽间找出自己的衣裤，拿着，往地下通道走去。来得匆忙，萧玉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带，看来也就自己的衣物将就了。
推开游泳室的门，眼前的一切让他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