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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陵城内的那场纷争,还没有在城外传开,被薛沄架着的李嫣然一身素白衣服身上还有血迹显得很是狼狈,两人没有去附近的茶寮歇脚,反是往不远处城郊的河边树林走过去。

    薛沄架着李嫣然顶着一路的异样目光走了好一会儿,到了此时没人靠近的河边,将李嫣然扶着坐在河边的一块干净的石头上,这才站起身细细打量起显得有些愣愣的李嫣然。

    她没有多少外伤,只是不计后果地调用灵力又猛地被封,一时体内虚亏得厉害,脸色煞白几乎不带血色。

    “……李小姐。”

    “……”

    “方才在城中,见围观人群中有几个颇有恶意,担心李小姐留在那儿不甚安全,便自作主张带了你出来。”

    眼神一直有些空洞的李嫣然眼睛动了动,朝着做过一番容貌修饰的薛沄看了过来,声音沙哑得厉害“……你是……”

    穿着顽州风情的衣裳,用特制的灵药材料调整过眉眼鼻梁等的样子,肤色都特地弄得黯淡了不少,此时的薛沄任谁乍一看过去都不会想到四大世家的子弟。

    尤其是绵州薛家,曾经被保护得那样好连家族驻地都没出过几次的薛家小姐,薛沄。

    薛沄“身死”至今也不过几月光景,那时候还只是筑基中期的小丫头,不会有人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竟能跨过几乎一个大阶,晋入金丹。

    “辛昀。”薛沄轻声念叨了一个名字出来,朝着李嫣然拱了拱手“散修而已,想必李小姐不记得了,几年前辛昀重伤流落在沧州莫陵城附近,多亏李小姐赠与的灵丹才未能损及根基。”

    薛沄自称“散修辛昀”,因而称呼李嫣然便不是“李道友”而是李小姐。

    这是九州大陆上其他修士,主要是小门派小家族出身的修士和散修们,对四大世家年轻子弟的惯常称呼。

    听了薛沄的话,李嫣然慢慢眨了眨眼睛“……我……似乎有些印象。那你……”

    “……只是在顽州听到了……李家的消息,一时不大放心,便来瞧瞧。当年的事一直未来得及感谢李小姐,那之后我又回去闭关冲击金丹,实在……”

    “听到消息……你……都听说了?”

    “是。”

    “呵。”李嫣然微微仰起头,脸上僵硬得很,通红的眼底全是冰寒的讽意“说得……不好听吧?”

    薛沄沉默了一下“……妄自揣测,以讹传讹。并没有人验证过真假,也没有人探寻过真相,尽是恶意不堪,只为了满足他们趣味的言论,不值得入耳。”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李小姐……”

    “……凭什么?”

    “……”

    李嫣然的嗓音在河边轻微的水流声映衬下,显得格外干哑

    “嫣柠她安静自守,腼腆温和,最是顾全大局,从小便是受了委屈也从不与人争辩的性子,得了旁人一分善意也会牢记在心上……我妹妹……我那么好的妹妹……甚至没有跟人红过脸的妹妹,如何就被他们说得那么不堪?”

    薛沄默默站在一旁,看着坐在石头上的李嫣然眼中大颗大颗地落下泪来。

    她跟李嫣然自幼相识,这么多年来,却是她第一次,见她落泪。

    “他们已经逼得嫣柠不得不嫁给那个畜生了……他们已经毁了嫣柠……他们一个个全都是害死嫣柠的帮凶!他们怎么还能……他们怎么还能……怎么……混蛋!混蛋!!!”

    李嫣然的手里仍旧紧紧攥着赤练长鞭,一下一下狠狠地砸在石头上。

    被封了全身灵力的李嫣然,手中的赤练自然无法再显出先前一般的神威,只是到底是修士的本命法器,即便没有灵力催动仍旧在李嫣然无意识地动作中将她身下的石块抽出一道道几寸深的鞭痕。

    只是她的手没有了灵力护持之后,很快红肿发青。

    但薛沄没有阻拦。

    “只是不想嫁给不认识的陌生人,只是不愿意屈从别有用心的小人……嫣柠有什么错?凭什么她就一定要嫁?凭什么她就得高高兴兴接受人家的算计?凭什么她就得把那畜生宣扬的‘深情’当做自己的荣幸?凭什么!凭什么!她不欠元彻那个小人的,她不欠冯家的,她更不欠那些逼迫她诋毁她的混蛋的!凭什么!凭什么!!!”

    李嫣然的嘶喊声在河边的树林里回响,字字句句如泣血一般,回荡在林间。

    薛沄垂下眼,余光瞥了一眼——

    在两人来之后便悄悄地朝这边靠近些许,暗暗听着的过路修士。

    但李嫣然没有在意这些人的存在,她不在乎任何人听到她对那位“功德无量的元彻真君”的咒骂,也不在乎被那些人听到她对他们的痛恨。

    “元彻!冯家!还有那些个……看不清真相只会嘴上逞能的蠢货!”李嫣然满是泪水的眼睛在提到这些人的时候,锐利地如同出鞘的利刃,包裹着满是杀意的血腥气“都是害死我妹妹的凶手!”

    “……李小姐……”

    李嫣然深吸了几口气,目光重新落在薛沄身上“……难不成,你觉得那些蠢货不是罪魁祸首,不是设计这些的人,就无辜了?”

    薛沄摇摇头“……不,从他们开始自私地逼迫,又恶毒诋毁的那一刻起,就不是无辜了。”

    李嫣然像是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勾起眼光却冷得很“一个一个……我会……永远记得……他们的嘴脸……”

    “……你会恨他们一辈子么?”

    “当然。”李嫣然咬牙切齿,浑身紧绷到有些颤抖“他们,值得我,恨一辈子,绝不原谅。”

    薛沄沉默片刻,对着李嫣然出声问道“李小姐,如今可还有什么……是辛昀能帮得上忙的?”

    发泄过后的李嫣然挺直着脊背坐在已经被抽出一道道极深痕迹的残缺石块上,静静地望着眼前的河面,半晌没有再出过声,此时听到薛沄问起这个,又顿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开口“……帮忙?”

    “是。有什么……李小姐想做却不方便做的,辛昀愿意尽力代劳。”

    话音落下后,河边重又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河水流淌的响声。

    李嫣然看着已经偏西的日头映照下的河面,沉默了一会儿,张开已经干裂的嘴巴

    “嫣柠出嫁……我没用,没能耐拦住,甚至被压着不能去中州送她……出嫁前一晚,她还安慰我说……她毕竟是李家小姐,就算……也不会被慢待,她可以过得好的……我答应过她,过上三个月,便想办法离开沧州去中州看她……”

    不同于先前满眼的痛恨和浑身的戾气,此时的李嫣然虽如先前一样也在落泪,却像是整个人都被抽去了精神,显得沧桑而又绝望

    “谁知……谁知……竟是……三个月……都……”

    “……李小姐……”

    “小时候我向她保证,只要阿姐在就不让别人欺负她。后来,我让她相信我,不管发生什么阿姐都可以保护她。不久前我才答应她,很快就会去看她陪她,断不让她孤零零地……”

    说到这里,李嫣然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再也支撑不住地摇晃了几下,薛沄见状连忙凑过去,扶住了她。

    李嫣然借着薛沄的手臂重新坐稳,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甚至浸湿了已经有些脏污的衣领“我居然……一件都没有做到!我……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委曲求全,看着她孤身远走……最后……我甚至……甚至离不开莫陵城,连去见她……最后一面……都不行……”

    薛沄咬住嘴唇,暗暗地深吸了口气,将眼中的酸涩强压下去后,才对着李嫣然轻声问道“李小姐,可要我替你,去一趟中州娄元城?”

    听到“娄元城”三个字,李嫣然转过头来盯住薛沄。

    娄元城,是中州的主城,冯家族地所在之地,也是冯家最看重的几个门客所居之地。

    元彻,如今便是住在中州的娄元城里的。

    李嫣柠先前出嫁,也便是,去了娄元城。

    “你……去……娄元城?”

    “李小姐若是……我愿意跑这一趟,代你去……祭拜一番。”

    “祭拜?祭拜……祭拜……”李嫣然的声音很轻,眼睛也有些空洞,愣愣地重复着这一个词,像是恍惚中弄不懂这个词的意思,又像是,挣扎着不想去明白这个词代表的意思。

    薛沄没有打断,也没有出声催促,就这样维持着伸出双手扶住李嫣然的动作,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反应,等着她回答。

    “……好。”

    过了一会儿,李嫣然哑着声音应了下来。

    “那……李小姐,可有话,要……”

    李嫣然张了张嘴,眼眶之中又一次溢出眼泪,却没能出声,只是颤抖着抬起左手,慢慢地摸进自己领口之间,从脖颈上用力扯了什么下来。

    等她朝着薛沄张开手掌,那不知什么时候带上了一些细微划痕的手心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小巧的荷包。

    “我……虽是修士,却很喜欢……这种普通人才会戴的小玩意儿……所以,所以嫣柠还特地学过针线……一个修士,还是大家族嫡系的修士,也捻起针线做这种没用的东西,去别的地方街道走动,也老是爱瞧街边小摊小贩卖的玩意儿,说是……说是多瞧瞧多学学,好给我……换花样儿。她做好的……从来都是,给了我的。她出嫁的时候……还说……还说担心,以后没有人再给我做这些小玩意儿了……可是你瞧!这是她出嫁之后,我自己……我自己做的,也不难是不是?就是……就是比嫣柠以前给我的,丑了那么一点儿……”

    薛沄是不会这种活计的,但见得多了也还有些眼力。

    李嫣然手心的这一个,的确……显得有些粗糙,阵脚并不整齐,但却细密用心。

    “不会,很好的。”

    听了薛沄的评价,李嫣然笑了一声,继续道“这是我想……我想,去中州找她的时候拿给她看的,让她也瞧瞧……她阿姐也不是不行……她阿姐……也是可以有手艺的……她阿姐……也能做给她……”

    李嫣然哽咽地厉害,到最后已经抽噎着不再发出声音,但托着那荷包的手,却还稳稳地端着。

    薛沄慢慢地伸出手,将那荷包拿过来,在李嫣然的眼前用拇指和食指,微不可查地轻捏了那么一下,动作极轻极快,却又正好落在李嫣然的视线之内,清清楚楚,而后才妥善收好,而后迎上李嫣然的眼睛

    “辛昀明白了,会将这荷包,亲手送到……”

    李嫣然已说不出话来,眼瞧着那荷包被“散修辛昀”收好之后,便闭上了眼睛,疲惫地瘫倒在石头上,不再说话不再动弹。

    薛沄收了东西,却没有急着离开,虽然此地离莫陵城城门不远,毕竟不能放灵力被封用不了法术,身上还有伤的李嫣然一个人在此。莫陵城是李家的地盘,本应是没有多少人敢对李家的子弟下手,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加上李嫣然从始至终毫不掩饰对元彻和冯家,还有不少当初掺和在迫使李嫣柠不得不嫁的言论中的修士的厌恶痛恨,若是真有那么一两个恼羞成怒,一时冲昏了头不顾及后果跑来偷偷下手的,眼下的李嫣然便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了。

    薛沄站在残破的石块边上,看着瘫倒在石块上,脸色苍白眼睛却又红又肿的李嫣然,一等,便从日暮时分,等到了月色初上,直到李家来了人。

    李嫣然在李家来人之后,一言不发地从石块上起身,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又卸去了所有的脆弱和悲痛,挺直脊背染上慑人的冷意,在李家来人的护送或者说看守之下,一步步极为稳当地,走回莫陵城。

    这一回,薛沄没有同行。

    李嫣然也没有再与薛沄说什么。

    夜色已起,薛沄在李嫣然和李家人的身影消失,在感觉到河边的这处树林附近还残留的零星修士气息也渐远之后,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低下头,掌心出现那个李嫣然从脖子上扯下来,交给“散修辛昀”的荷包。

    她的拇指在荷包上面轻抚而过,再次翻手在手腕的阴影遮挡下,收回储物镯的时候,却是分开了两份。

    最外面的一层手工并不精细的荷包。

    和里面的一份,真正需要她亲手交给李嫣柠的东西。

    薛沄长出了一口气,仰起头,看着头顶皎洁的弯月。

    “公道……真相……人心。”99。99